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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寒食】【云梦双杰】【原著向】 *双杰友情向* ——《寒食寂》

【清明·寒食】【云梦双杰】【原著向】

*双杰友情向*

——《寒食寂》

江澄扭了扭脖子,发出一声轻微的“喀哒”声,他面色慢慢爬上一抹不耐,嘴里骂了一句什么,又自言自语道:“真他妈不懂为什么就爱喝那一口天子笑,赶路赶的老子累死了,再不买了!”



 

【清明•寒食】

 

 

 

 

《寒食寂》

 

 

                文/叶一

 

 

 

【1】

  清明之前,寒食已至。

  云梦拢在一方细密的雾雨之中,天色晦暗,气候潮湿。

  夜色很快吞噬了微不足道的日光,天幕厚重下沉,这场雨已经下了整整三日,还是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

  莲花坞内寂静一片,来人撑着柄雪青色的油纸伞,踏进莲花坞安静伫立的正门,穿过空无一人的校场,绕过重重复丽繁重的楼群,就来到了一栋青砖黑瓦的八角殿之前。

  莲花坞此时寂静,而此处,更是寂静至极。好似这是天幕垂下的结界,封存住一片从不曾受世俗侵扰的净土。

  八角楼门前左右两侧各放着一立青铜长明灯,灯芯上的焰苗在防风罩内丝毫不受风雨的影响,兀自明亮燃烧。

  那人迈进八角楼的围廊,将手里的油纸伞随意搁在门外,又放下了手中拎着的东西,抖了抖身上沾上的雨珠,将衣领束腰整理三番,才轻轻推开那扇黑漆木门。

  堂内静静燃着数十只白色短烛。

  供桌高台之上整整齐齐码着一排一排的灵位,白烛虽多,但火光甚微,沉淀着多年供奉的香火灰烬,余香轻薄,就像不忍打扰在此沉睡着的故人。

  紫衣的青年身上还缠着清新湿润的雨气,他在供台里取了三根线香,在烛火上引燃,肃穆跪下,三拜之后,将香插进正中的铜鼎,又再跪下,恭敬地磕了三个头。

  然后,他也没站起身,只是移了移蒲团的位置,以跪姿转为坐,面朝着排位,就这么盘腿,甚至有些随意的坐下。

  他默默盯了盯最下面的,也是最新的三个排位,出神地看了一会。

  然后有些疲惫的叹了口气,嘴角挑起了一个笑,道:“父亲,母亲,长姊,又是一年寒食了。”

  那双平日里总是冷厉高挑着的眼尾,在江家祠堂内,在他至亲之人的面前,终于垂了下来。掩了戾气,掩了讥讽,掩了不屑,也掩了所有强撑的骄纵。

  祠堂内寂静一片。

  江澄又道:“阿爹,阿娘,阿姐,又一年了。”

  他守在这偌大的莲花坞,又一年了。

【2】

  “阿凌前些日子调皮,乘船玩的时候掉进江里去了。”江澄揉了揉额角,“江水太凉,他受了些风寒。”

  “不过你们无需担心,我按着他吃了药,现下已经好许多了。”

江澄曾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彻夜不眠。

他在校场练剑,在屋内调息修炼,或是擦着三毒凌厉的剑锋,却如何也不愿合上双眼入眠。

他挣不开那些自回忆中衍生而出的长梦,也恐惧在潇湘雨夜里浑身冷汗的猝然惊醒——深夜的莲花坞太静了。门生修士都已入睡,窗外雨声淅淅,好像是莲花坞内只剩下他一个喘气的人。

后来,他去金麟台上看刚过一岁生辰的小外甥。牙牙学语的金凌挥动藕段似的肥臂,婴孩白嫩柔软的小手张开五指,轻轻却坚定的握住了江澄的食指。

江澄感受到食指上传来的触感,他怔然去看那个婴孩的脸。婴孩额间在满周礼上便赋予的丹砂与他父亲不差分毫,那双眼大而漆黑,此刻正骨碌碌的转,看了一大圈下来,就把视线投在了江澄的脸上,然后咂咂嘴,咿咿呀呀的发出几个模糊不清的音节。

“啾……啾啾。”

小家伙又吮了吮自己的手指,十分开心地笑了起来。

江澄瞧着他,视线里婴孩的脸逐渐模糊,他眼前却闪过许多张面孔来。

那滴泪直直落在婴孩肥嫩的脸颊上,江澄揉了揉自己泛红的眼睛,冲婴儿无比温柔的扬起嘴角,他声音轻哑道:“阿凌,我是舅舅。”

江澄坐在江枫眠、虞紫鸢和江厌离的名字下面,难得的话多。

“阿凌那个小子,现在个子抽的飞快,脾气比个子长得还快,品行越来越像金子轩那个骄矜德行了。”

“我还听说,他与金麟台上的那些堂兄堂弟们相处的不是太好,三天两头的就要同他们打一场。”

“所以我就把他接来莲花坞了,咱们家的人,还能受欺负不成?”

江澄絮絮叨叨了一阵,卸下了“江宗主”和“三毒圣手”的名号,语气里也没有了冷峻森寒,他像是回到了十几年前的少年时,那时候江枫眠和虞紫鸢都还在,厨房的灶台上永远煲着飘香四溢的莲藕排骨汤。他和另一个少年每次都要争汤里的那几块软烂回味的排骨,常常吵得不可开交。

可时光荏苒,白驹过隙,江澄突然住了嘴,恍然想到那竟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

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阿爹,阿娘,阿姐。阿凌他长得很好。”江澄伸出一只手捂住了脸,声音闷闷地从手掌之后传来:“阿凌还在,我就觉得我还不是一个人。”

  【3】

江澄站起身,将方才他拉过的蒲团整整齐齐的放回原处。他向前走了两步,停在灵位之前,伸手将江枫眠的灵位拿下来,以手拂过黑色木质上烫金的字,像是抹去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

接下来是虞紫鸢,然后是江厌离。

做完这一切,他又取了三支香,点燃之后插进铜鼎之中。然后在蒲团上跪下,磕了三个头。

江澄道:“父亲,母亲,长姊,我走了。”

他说完,又站了一会,才转身迈出祠堂的大门,回身将木门轻轻带上,将祠堂又推进极乐结界。

祠堂外雨色依旧。

江澄低下头看见那柄被他随意放在地上的油纸伞,和被他放在油纸伞旁的东西。

那是个十分小巧的黑坛,圆滚滚的,蒙坛的封布暗红,坛身以红纸贴了标识,上面写了潇洒的“天子笑”三个字,墨色却已经被雨水氤氲的有些模糊了。

细雨越过檐角,已经在台阶上留下淡色湿润的水印,江澄却没在意,就这么大剌剌的在台阶上坐下来,盯着朦胧雨幕出了会神。

即便是夜里,也能看出乌云压低的阴沉。

江澄扭了扭脖子,发出一声轻微的“喀哒”声,他面色慢慢爬上一抹不耐,嘴里骂了一句什么,又自言自语道:“真他妈不懂为什么就爱喝那一口天子笑,赶路赶的老子累死了,再不买了!”

大概某个时空里,会有个张扬恣意的声音回答他道:“老子让你买了?自作多情!”

雨声淅淅沥沥,没人能回答他。

  【4】

江澄总会梦到魏无羡。

儿时在莲花坞,少时在姑苏,射日之征于战场,或是被血色晕染的不夜天城。

最后是夷陵乱葬岗上肆意蔓延的火光。

他是恨魏无羡的,因为恨意怒火滔天,所以即便乱葬岗围剿后魏无羡身死魂消,他也总能梦见那个黑衣黑发的青年——这是江澄对自己梦见魏无羡的解释。

他一遍遍的这么对自己说,想着说的次数多了,自己也就信了。

魏无羡被江枫眠抱回莲花坞的时候,是个脏兮兮的小乞丐,后来江澄在校场上再见到魏无羡,那个刚才脏兮兮现下已经被洗干净的小乞丐穿着和他一样的家纹服,被他养的那几只无比可爱的小奶狗吓到,正捂着脸哇哇大哭。

魏无羡一直都是个见狗怂。

夷陵老祖?江澄冷哼一声,腹诽道:“夷陵见狗怂。”

他内心熟悉的魏无羡,原本应当是和他穿着相同紫色九瓣莲校服的那个少年,和他一同在云梦莲花坞为祸四方,他们在校场上射纸鸢,整日里勾肩搭背的摘莲蓬打山鸡,从不愿意好好练剑打坐。

他熟悉的魏无羡本该是那个同他一起长大,情同手足的少年。

他张扬恣意,天生一张带笑的脸。

但总出现在江澄梦境里的那个人,他一身阴郁邪气的黑衣,就站在江澄的对面,梦里火光冲天,江澄却再看不清他的脸。

  【5】

江澄始终不知道魏无羡在失踪的那三个月,究竟经历了什么。

他自抱山散人那处恢复了金丹,就立刻赶到了他和魏无羡约定好的山脚下的那所破镇子。

他在那个破镇子里足足找了五六天,翻遍了所有的客栈和酒馆,找遍了所有可供人落脚的地方。丁点大的破镇子,除开私人民宅,基本上被他翻了个底朝天,但他还是没有找到魏无羡。

他心里越来越不安,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但他还是自我安慰,若是被温狗抓住,怕是早已传出风声了,线下没有消息,也就是最好的消息。

那时候莲花坞覆灭,以温晁为首的温狗将莲花坞的九瓣莲家纹替换成了温家的太阳纹。江澄不用再探云梦,也知道温狗如今有多嚣张。

三月间,姑苏蓝氏,清河聂氏,兰陵金氏,还有重建后的云梦江氏结下射日联盟,很快便有其他饱受温狗欺压的仙们前来投奔,短短三月,这个联盟竟壮大得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云梦江氏彼时只剩下江氏姐弟,江厌离被眉山虞氏庇护,江澄广招修士之余,也在不停地打听魏无羡的消息。

但魏无羡下落何处,竟一直无人知晓。

江澄再见到魏无羡,就是三月之后的山城驿站。

他同蓝忘机领了任务,本应在检察寮截杀温晁,赶到监察寮时,却发现横尸满地,已经有人捷足先登了。

招阴符咒以人血绘制,阴邪之极,江澄无论如何也没想到那个一身黑衣,墨发披散的阴郁黑衣客竟就是他苦苦找了三月的魏无羡。

但他狂喜远胜惊诧,他狠狠地一把抱住魏无羡,嘴里想说的话太多,最终喃喃的,翻来覆去的也不过一句“回来就好”。

  【6】

江澄其实知晓其余的三大家族对魏无羡的行事作风颇有微词,在射日之征大获全胜后,这微词便也扩大了数十倍。但那时莲花坞重建不久,他根基尚且不稳,大大小小的事忙的他焦头烂额。更何况魏无羡太过随性,在外从不以大局考虑,给他忙中添乱的事更是数不胜数。

后来,魏无羡为了救温宁一行温家余孽,在金麟台上一通大闹。江澄赶去的时候,金麟台上大大小小数十世家对着他一顿轰,七嘴八舌之间听的江澄脸色越来越铁青。人多壮胆,那些人说的话越来越难听,说的越来越肆无忌惮,若不是蓝忘机中途为魏无羡辩解几句,大概“江家大弟子魏无羡丧心病狂,嗜杀成性,罔顾人伦,邪魔外道”这种话都有人敢说出口了。

那时候江澄心里其实是怪魏无羡的。

怪他不顾大局,怪他从不为江家考虑,也怪他为何要为这群温狗强出头。

他知道在他和魏无羡走投无路的时候是温宁姐弟救了他,但毕竟若不是温狗,莲花坞也不会就此覆灭,他爹娘此时更应该好好的活在这世间。

所以他也不懂魏无羡为何会为了这群温氏余孽,对他淡淡道:“不必保我,弃了吧。”

魏无羡的那句话语气极平静,落在江澄耳里,却带着石碎山崩的气息。

他是真的想用三毒劈开魏无羡的脑壳,看看他一天到晚究竟在想些什么,看看他到底知不知道他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到底代表着什么。

他最后咬了咬牙道:“魏无羡,我他妈真的想抽死你。”

对方毫不示弱地回他:“我他妈才想抽死你。”

那日江澄回到莲花坞,在房中蹲了半日,午夜子时才悄悄地出了门,进到左院的一处偏房。

他刚进屋就察觉到一股劲风,有什么东西直砸面门,他伸手截住丢过来的那只鞋,看见屋里避开月光的黑暗里蹲了个人,那人见他没被砸中,有些遗憾地撇撇嘴,从黑暗中走出来,在月光下呈现出魏无羡唇角微勾的一张脸。

江澄一脸嫌恶的把那只鞋冲他砸回去,骂道:“笑?给我和阿姐惹这么大的麻烦,你他妈还有脸在这笑?”

魏无羡接住那只鞋,随手扔到一边,“那我他妈的现在给那些家伙哭一哭,他们就放过我了?”

江澄不置可否的看着他。

“我说实在话,你不如就对外宣称谈崩了,是我叛逃了。”魏无羡语气轻松,甚至连唇角的笑都没沉下半分,但那双眼中,却是掩饰不住的深沉,“这样他们也不至于因为我,就戳你和师姐的脊梁骨。”

江澄的脸彻底冷了下来。静默半晌,他问道:“我对他们说,是你叛逃了江家?”

魏无羡道:“嗯。”

江澄又问:“说是你公然与仙们百家为敌,自此与云梦江氏恩断义绝?”

魏无羡道:“嗯。”

江澄再道:“自此与云梦江氏恩断义绝?”

魏无羡这次没回答他,那张脸上的笑不知道在何时已经消失殆尽了。

魏无羡道:“三日后,夷陵,约战吧。”

他深吸了口气,向门口走去,擦肩半晌一动不动的江澄时,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尔后打开门,一只脚已经迈了出去。

“魏无羡。”江澄突然出声叫住了他。

魏无羡侧了侧身子,扭了半张脸过来,江澄背对着他问:“那三个月,你究竟经历了什么?”

魏无羡淡淡道:“为何突然问这个。”

江澄却没再接着这个话题,继续问道:“日后还回莲花坞吗?”

魏无羡的唇角终于挑了挑,他背着月光,半张脸都沉在模糊的阴影里,“来日方长,我总有一天还会回来的。”他顿了顿又道:“你休想独占师姐的汤。”

江澄后来想起这晚,他们都背对背,他未曾看见魏无羡唇角那个复杂无解的笑,魏无羡也不曾看见江澄眼底的挣扎和不甘。他俩都是如一般的恃才傲物,各自背负着自以为正途的重负,在一条路上渐行渐远,谁都不曾自屈颔首的回一次头。

魏无羡所谓的来日方长,统共算起也不过数年。乱葬岗围剿魏无羡身死,那晚竟是他最后一次再回到莲花坞。

  【7】

江澄和魏无羡在夷陵打了惊天动地的一架,魏无羡驱凶尸温宁折了他左臂,他也用三毒毫不留情地捅了魏无羡一剑。

他吊着个胳膊养伤的时候,江厌离天天给他炖汤,不只是莲藕排骨,鸡鸭鱼牛羊的骨汤他都喝了几轮。

江厌离有日看着他喝汤,突然道:“也不知道阿羡伤得如何。”

江澄将那碗汤喝的干干净净,才有些不悦地道:“他有那个本事叛逃,我当时就应该用三毒多捅他几剑。”

江厌离静静看着他:“你和阿羡演的这一出,想必所有世家都信了。”

江澄闻言一愣,“……阿姐知道了?”

江厌离接过他喝光的汤碗,一边收拾一边淡淡笑道:“你们如何瞒得过我。”

静默半晌,江澄道:“他说有温情在,不必担心。”

江厌离收拾完,在江澄塌边坐着瞧他,“阿羡他这样,总归是有他的道理的。”

江澄冷哼道:“他总有千百种不得已的理由。”

江厌离摇了摇头,“阿澄,金麟台上阿羡被人围攻时,你分明也是生气的。”

“……我不过容忍不得他们那么说我们江家的人。”

江厌离却只是笑,不再拆穿他了。

  【8】

兰陵金氏和云梦江氏联姻的消息传的飞快,两大名门世家强强联手。兰陵金氏遍发婚帖,广邀仙们名士,金麟台和莲花坞一时间喜气连天。

江澄踏着半阙月色去了云梦江氏的祠堂。

他本是想去告诉阿爹阿娘,姐姐不日就要出嫁了,嫁的正是当年那个眼睛长到脑袋顶的金子轩。他想请父亲母亲放心,金子轩这厮已经啪啪抽自己耳光活活抽了数月,如今对阿姐疼爱呵护有加,更何况阿姐是真的喜欢金子轩。

他觉得姐姐嫁过去应该会很幸福。

但他这些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他走到祠堂时,就看见江厌离已经在祠堂里了。

毕竟骨血一脉相承,江厌离同江澄的想法一样,也是想在出嫁之前,再好好同父亲母亲说说话。

江厌离听到脚步声,也没回头,唤他道:“阿澄,你也来了?”

江澄迈进祠堂门槛,自一旁取了香,点燃后跪在了姐姐身旁,对着江家层层垒落的排位磕了三个头。

江澄道:“姐姐也是过来同阿爹阿娘讲话的吧?”

“是呀,”江厌离低下头笑着,“我马上就要去兰陵啦,或许有很长时间都不能在来看阿爹阿娘了。”

江澄没说话,心里将方才想说的话默念了一遍。

半晌,江厌离又道:“礼成那日,阿羡怕是不能到场了。”

江澄仍是没说话。

江厌离接着道:“阿澄,你是想同我一起去看看阿羡的,对吗。”

祠堂极静,江厌离声音的余波在房梁顶缠了缠,将散未散之时,她听见弟弟声音极低的“嗯”。

江澄又道:“阿姐,外甥的字,可以让他取吗?”说完他又讥讽道:“就是觉得他那个破文化也起不出什么好字。”

  【9】

金凌出生在初冬的深夜。

江澄那晚没能陪在姐姐身边,等他从莲花坞赶过来,已是第二日天色微亮了。

产房怕见风,内里燃着炭火,门窗紧闭。婴孩胎位不正,活活折腾了江厌离大半宿,江澄赶到的时候江厌离才睡去不久。

江澄一时半会看不到姐姐,在门外守了一会,便被引着去看那个刚出生的婴儿。

婴儿小小软软,蜷在层层相裹的襁褓内,露出来一张红彤彤的皱巴巴的小脸来,在四道直愣愣的目光注视之下,正兀自睡的香甜。

这四道目光的主人,便是金子轩和江澄。

江澄一进屋便看见像个木头桩子一样杵在床榻边弯着个腰聚精会神瞅着什么的金子轩,他的背影僵硬无措,显然已经这样杵了许久了。

然后江澄就走了过去,默默又陪他杵了一会。

半晌,金子轩轻声道:“我觉得他的眼睛像阿离。”

江澄“嗯”了一声,内心腹诽道:“孩子这么小你能看出个啥?”

江澄这个人十分的冷心冷情,也没啥多余的爱心耐心,平日里见了小孩就头疼,听见小孩哭更是恨不得目眦欲裂立地飞升,可现下瞧着熟睡中的皱皱巴巴的自己的亲外甥,他怎么看怎么觉得亲切。

江澄在心中默念道:“如兰,我是舅舅。”他嘴角挂上弧度,又默念道:“你还有一个不靠谱的舅舅,日后有机会我就把他逮上来看你。”

  【10】

夷陵老祖魏婴穷奇道纵凶尸温宁大开杀戒,在场兰陵金氏百余修士,全军覆没。

金子轩死在穷奇道上。

他被人一掌贯心,胸前那朵雪白的金星雪浪沾着尘土和已干涸成黑红色的血,额间砂绯红,那双已散了焦距的眸都来不及闭上。

金麟台上哭号成片,金夫人几次哭到晕厥。

江澄紧紧跟着江厌离,生怕她也闭眼倒地。她面色苍白双眼茫然,全然像是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金子轩的尸体就陈在大殿的灵堂里。

江厌离在灵堂坐了整夜,隔间金凌惊醒发出声嘶力竭的哭声,她才像是反应过来那般,如梦初醒的去哄那个就要满月的孩子。

她头晕目眩地哄了一会,婴孩却像是感受到殿内肃然悲凉的气氛,如何也不愿再去安睡。

江厌离突然道:“阿澄。”

那声音喑哑疲倦至极:“阿羡他……我总以为是我在做梦吧。”

江澄眼眶发热,他搂了搂姐姐瘦弱单薄的肩膀,咬牙切齿道:“阿姐,你等着,我一定把他带到你面前,让他好好解释清楚。”

  【11】

魏婴血洗不夜天的那年,在江澄的回忆中都是昏暗的。他抬头再也看不见碧蓝如洗的天,那些时候的天,灰暗无光,再炙热的烈阳都照不进他漆黑的双眼。

江澄永远忘不了姐姐的身体在他怀里无力的软倒下去,江厌离的鲜血自脖颈断痕喷涌而出,将她那身雪白素缟染成刺目的鲜红。

他脸上甚至还沾上了江厌离两滴温热的鲜血。

那血液明明还是温热的,姐姐的身体明明也是温热的,没有尸体的彻骨冰凉,也没有尸体的僵直死气——但他颤抖着去抓江厌离的脉搏时,却无论如何都摸不到了,江厌离的那双眼就像金子轩那样,仍旧半睁着,瞳孔却已经涣散了。

江厌离已经死了。

江澄耳畔似乎传来魏无羡一声歇斯里底的凄厉惨叫——

阴虎符合并发出森寒铮响,那像是自黄泉而来的征召,数千凶尸愤然自地底破土而出,一张张青面獠牙,恍若挣脱无间地狱的恶鬼,将不夜天城拉进修罗场。

修士濒死的悲喊,凶尸见血狂爆的怒嚎,利刃和枯爪穿透身体的闷响,那些声音太多太杂,就响在江澄的耳边,他抱着姐姐的身体,已经再听不见什么了。

是谁杀了江厌离?

江澄缓缓抬起头,那个一剑刺穿江厌离脖颈的少年,尸体就歪倒在不远处,喉骨被人捏的粉碎,那张脸泛着青紫,呈现出一个无比扭曲的惊惧表情。

是谁杀了阿姐?

有修士怒道:“你当初累死江枫眠夫妇,如今又累死你师姐,你咎由自取!”

是魏无羡吗?

江澄面无表情的看向那个黑衣黑发的青年。那一眼太深太沉,不怀好意地越过时间,绵延至那年的那莲花坞,将他再不敢回忆的边边角角事无巨细的勾勒出——他父母染着血的脸,和再不能睁开的双眼。

太疼了。

他真的太疼了。

江澄嘴唇动了动,他说了句什么,声音不大,周遭的声音亦太过纷杂,这句话还没传到魏无羡的双耳,便淹没在吵嚷的杂音中。他道:“为什么?”

却也不知道究竟是在问谁。

三月后,兰陵金氏,云梦江氏,姑苏蓝氏,清河聂氏四大世家联手,由云梦江氏拟定计划,四大世家带领仙们百家攻上乱葬岗,围剿大获全胜。

此役魏无羡身死,苟延于乱葬岗上的温氏余孽尽数血债血偿。一百二十座镇山石兽列于乱葬岗顶,将山中的乱魂镇压于此,只盼丧心病狂的厉鬼邪神永生永世受尽折磨,千年万年不得超生。

  【12】

夜风挟着落雨潮湿的气息卷过整座莲花坞,有只云雀跌跌撞撞的自雨中冲进祠堂外廊,在地上扑腾几下,又抖抖翅膀重新冲进了雨幕。

江澄已在祠堂外的阶梯上坐了许久,他伸了伸血液不畅导致有些麻木的长腿,微微调整了坐姿。

天子笑就放在他手边,江澄伸手拿了,将红布所就的封口揭开。带着潮湿的泥土草木清香缠着醇厚沁人的酒气,在鼻尖混杂出让人上瘾的味道。他将壶口凑近闻了闻,并没喝,又将它放了回去。他抿了抿嘴,从胸前掏出来一样什么东西。

那是柄通体漆黑的笛,笛身像是以幽冥玄光所铸,看不出是何材质,笛尾垂着鲜红似血的坠穗。

这柄笛子曾在射日之征上令温狗闻风丧胆,持笛之人以一人之力击退数千修士。

正是陈情。

江澄在乱葬岗围剿尘埃落定之后,夜猎在小镇客栈上落脚时,总能听见大厅中大快朵颐的食客借着冲冠的酒劲大声嚷嚷。

什么天道好轮回,乱葬岗被一锅端了,大快人心,可喜可贺。

江澄捏着手里的茶杯,死死盯住茶杯中碧色茶汤环起的圆形微波。

他说不出什么,也压不住心头那股蔓延而上的无名火。

世人都传江澄江宗主大义灭亲,传的太远太久,甚至根深蒂固,江澄也就逼着自己相信,他带着其余世家冲上乱葬岗,就是为了手刃魏无羡的。

他就是为了手刃这个自小同他一起长大的,对他说云梦亦有双杰的,他再熟悉不过的这个人。

那个人的脸扭曲在乱葬岗明暗不定的火光阴影中,江澄甚至来不及像曾经在云梦同魏无羡打架那样揪住他的衣领质问。那人的脸惨白如魅,那双眼无神而空洞,江澄似乎看见魏无羡的双眼聚焦了一瞬,看清了站在一众修士之前的自己时,他嘴角硬硬扯出了一抹僵硬复杂的笑——

他一句话都不曾说,笛音啸然划破天幕,却没有破土而出的凶尸。

陈情声声尖锐泣血,魏无羡周身怨仇戾气愈加浓郁,那蔓延而起的黑雾渐渐遮住了他的脸。江澄听见怨灵按捺不住的凄笑低语,他内心笼进巨大的不安,提着手中三毒便孤身冲进了怨气。

怨灵的声音竟渐渐有些狂躁,操纵他们的黑衣青年就站在江澄不远处,江澄隐隐绰绰看见那人的身影发出诡异不详的红光,耳边是万鬼同哭。

那一幕画面藏在江城记忆的罅隙之间,在夜晚总会化成缚人心神的梦魇,将他牢牢捆在黑衣青年粉身碎骨的瞬间。

魏无羡死于走火入魔,万鬼同噬,他身体的每一寸骨血都被啃噬殆尽化成齑粉。江澄冲过去时,地上只剩一件黑衣,一柄陈情。

  【13】

江澄将陈情放在身边的台阶上,拿起酒坛,对着乌云遍布的天扬了扬,随后昂头饮下一大口。

酒香夹着雨气扑鼻缠绕,醇酿入口微辣,回味却甘甜,在唇齿间化作历久的香。

他第一次喝天子笑是在少时姑苏求学,他和魏无羡贪这杯中之物贪得蓝启仁隔着千里传信向他父亲告状。那时魏无羡还道日后若有机会再去姑苏,定要喝个几百坛,醉他个地覆天翻。

离开姑苏后,就许久许久再不曾喝了。

后来灯灭恩怨空,他偶尔想起莲花湖畔他同魏无羡嬉笑打闹,怒骂争执,他同他一起长大,是真正的情同手足。他曾无数次气魏无羡的英雄病,想把他绑进莲花坞内暴打一顿,可世间万千,都难逃一个是非恩怨,无法回头。

魏无羡终究还是死了,终究还是没让他带回莲花坞,跪在江家祠堂外。

每年寒食,他总会去姑苏买一坛天子笑,在这祠堂外,陪那人喝这一坛。

那人嗜酒如命,酒瘾大的恨不得每天喝个十坛八坛。

江澄冷哼一声,心说每年就给你这半坛,抓耳挠腮吧,馋不死你。

他再饮下一大口,将坛身扬了扬,他道:“喝。”

手腕翻转,那半坛酒悉数酹于地面。

已经是第七年了。

江澄将陈情收入怀中,拿起撑在一边的油纸伞,站在廊下瞧了瞧渐大的雨势,便走进了雨幕。

夜雨来势更胜,此处寂静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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